第八十七章 镇狱
苏长莫虽对不归同样心生疑惑,但极难将他当做心术不正的算计之人,这种信任之感来的莫名其妙,可是若此人图谋不轨,言语之中该是东掩西遮,避重就轻,万不该如此针锋相对,言语冒失。 南宫溯雪一言未发,但其心思机敏程度与钟无魅不相上下,少女转身含笑却目光不善,右脚向后轻移寸许,左手按住腰间剑柄,剑鞘之末,一条剑气小蛇,吞吐红信。 钟无魅双手环胸,也不言语,静待不归下文,既然不归能点明自己身份,那便必然准备好了搪塞说辞,等着就是,何苦开口,只是今日这少年说什么,自己都不大相信,此人给自己的感觉,是瞧着春风拂面,实则似浅滩恶蛟,生意人,最讲究眼缘,不归给自己如此感官,就已然决定两人必是彼此生疑,相互戒备。 不归对众人举动尽收眼底,但眼神中却仍旧平静如常,缓缓开口道:“我虽是野修,但也是位‘寻剑者’,天下各宗的事,多少知道一点,再说家师修为那真是登峰造极,高不可攀,他老人家最喜欢给我念叨的便是天下各宗的杰出少年,期待我有一日能去把他们打趴下,为我们未来那位‘执剑者’扫清障碍,顺便也试试我有朝一日是否有机会拿起那把剑,所以知道这些,不足为奇,各位亦不必紧绷心神,实在不行我再去找找别人,诸位不必觉得过意不去,张张嘴的小事,无妨。” 苏长莫眉头皱的更紧,此人愈是推心置腹,言无不尽,自己愈加信任,苏长莫便觉得愈加不对劲,一切不该如此才对,暂不谈无双说过修行之人对师门传承,术法跟脚甚是忌讳,只说这少年面对初次见面之人近乎口无遮拦的样子,便非同寻常,即使自己修行不久,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再天真纯善,最起码还是要有点谨言慎行的样子的,不归从始至终,太像个性子跳脱,未见世面的俗世少年,可是若是断定不归就因这般作态而是个奸邪之辈,苏长莫又觉得是自己坏了心肠,以恶观人。 苏长莫眉心,层峦叠嶂。 只是其余三人,神色却瞬间大为舒缓,不论那把剑的传说是否为真,但行走天下的“寻剑者”却是真切存在,这些从四海七洲,自行汇为一宗,自封“寻剑者”的偏执之人,在天下人眼中,既高深莫测又推崇敬重。 钟无魅拱手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想不到不归兄倒是如此的赤诚性子,能与不归兄相遇,是我等荣幸。” 不归摇头摆手,脸上却是自得不已,“区区一个寂寂无名的“寻剑者”不值钟兄弟这般抬举,我就是借着家师的光,挂了个名分,不值一提,既然钟兄弟不嫌弃,那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方才若是诸位真的不愿与我一道,想来我就只能打道回府了,这会儿让我去开口求着和那些个豪门大宗的子弟一起,岂不是上赶着被人羞辱吗,我是断然不会张这个口的,所以还得再谢各位一次。” “寻剑者”的身份,是天下玄修求而不得的一份荣耀。 万年之前,天下大势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五尊早已推演出仙凡两界大乱将起,但是五人又不想干预人间走向,遂五尊合力铸就那柄仙剑,想在大乱之中,镇住天下气运不断,只是剑成之日无人能握,于是天下流言四起,皆言此次大乱避无可避,后仙剑消失,一时间人心惶惶,于是四海七洲之内涌现了大批玄修,发誓要找出仙剑,寻得握剑之人,起先只是三三两两,各自为伍,后来人数渐增,这些人自成一宗,自称“寻剑者”,万年来行走天下,力求寻得苍生的一线生机。 虽然后来“寻剑者”中同样分为两派,一派想保住天下苍生,主张仙凡两界该和睦相处,一派极为激进,力争要带着天下灵气将世间玄修,仙门秘境,拔离人间,为此两派大打出手数次,死伤无数,直到两三千年之前,才渐渐平息,不再相争,可是暗地里依旧各有主张,但这些念头,终究藏在人心微妙处,若是有意遮阳,他人又怎能看得透彻,如今分不清这些人倾向哪方,其实更为麻烦,这些“寻剑者”虽无宗门山头,四处飘零,但顶着个“拯救苍生”的大帽子,走到哪里都让各大宗门发憷,倒不是因其势力强盛,而是面对这么个苍生希望,天下最无私正气的“寻剑者”,稍加不注意,生了冲突,便要背上个背弃苍生,狠辣无情,祸害人间的莫大罪名,说不定便会给那些个对手势力可乘之机,被群起而攻,得不偿失,因此即使真是那些个想杀尽天下苍生的宗派,也不想过早暴露,成为众矢之的。 “寻剑者”一时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到哪里只要袒露身份,都可以顺风顺水,这其中除了那份让人懒得招惹的缘由,最重要的,也是这些个“寻剑者”是真正的大毅力者,万年来行走不停,永不放弃,整座天下的角角落落,已经不知被其轮番踏过多少趟,虽是一无所获,但这些人始终坚信天道酬勤,终能找到那把剑,那位握剑之人,所以这份恭敬之中,敬重与畏惧,各占一半。 钟无魅煞有其事的上下打量不归,似笑非笑,天下闻名的“寻剑者”自己亦是初次接触,些许好奇,还是有的,只是心中倒无畏惧,这些人除了除了行走天下的理由比所有人都冠冕堂皇之外,也就剩毅力不错,虽无结果,但折腾了近万年,也属不易,除此之外,据说品行参差不齐,修为也勉勉强强,算不上个潇洒仙人。 钟无魅搂着苏长莫肩膀,开口笑道:“不归兄说笑了不是,堂堂护佑苍生的“寻剑者”,我等能与之同行,是我等的幸运。” 不归含蓄一笑,也不反驳,像是此言甚为受用。 南宫溯雪与高一尺虽未言语,但心中所想和钟无魅如出一辙。 苏长莫对“寻剑者”一事一无所知,听得一头雾水,原本打算开口询问,却被肩头之上钟无魅的手掌轻轻按下。 南宫溯雪望了眼道场中央越来越少的少年玄修,轻声道:“有什么事等到了里面再说,人都要走完了,最后出发,太过惹人注意。” 苏长莫轻轻点头,几人出发之前定好的第一条规矩,便是尽量混在众人之中,不要招惹是非,惹人注目。 钟无魅左边苏长莫右边不归,摇头晃脑朝着那座所谓入口的小小黑山走去,突然开口道:“不知不归兄此次前来是自己一时兴致,还是任务使然?可别让我等稀里糊涂上了不该上的船。” 不归所言也罢,身份也罢,钟无魅都无所谓,唯一让其愿意与不归同行的理由只是好奇而已,钟无魅很想看看此人到底冲着什么而来。 天下寻剑者,从生到死,只有两件事,“寻剑”,“寻人”,除此之外,从无私事,所以不归之前的爱慕女子也罢,即将说出的理由也罢,钟无魅绝不会信。 不归暗角极快瞥了眼苏长莫神色,坦然笑道:“我说了钟兄弟便会信?你只需知道我对你们没有恶意便是,再者说,今日来此之人,有多少人是采珠而来,又有多少人的心怀鬼胎,我有点小心思,亦是再正常不过,钟兄弟莫做他想。” 钟无魅笑而不语,不归此言,其实已然言明,他就是另有所图,而且隐隐约约似是对九珠真崖之事,了解颇深。 钟无魅以心念将“寻剑者”一事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与苏长莫,除了世所周知的传言,还多了些钟家谍报里的秘闻。 三十年前开始,“寻剑者”之中出现了位类似一宗之主的领头之人,扬言知晓那把仙剑所在之地,一时间备受各处“寻剑者”仰慕,这些年所有“寻剑者”行事皆非之前的随心所欲,而是此人运筹帷幄,这数十年间,“寻剑者”针对俗世朝堂,山上宗门出数次数愈来愈多,而且每次出手极为隐蔽狠厉,所有目标人物,皆是必死无疑,时候接会在死者腰间配上一只不及寸许的云纹剑镖,多年来“寻剑者”未说缘由,只管索命。 苏长莫听完钟无魅所言,外头望向不归,眼神之中仍是疑惑重重,不归头也不转,轻声笑道:“他说的都没错。” 钟无魅浅浅一笑,不归能猜到是在意料之中,苏长莫皱眉道:“你知道他对我说了何事?” “八九不离十。” 苏长莫莫名咧嘴大笑,几人尽皆转头盯着似是失心疯的少年,狐疑不解。 苏长莫微微昂头,一言不发。 以前老拐叔没有索要那般离奇赔偿之时,在酒楼瞧见那些个心中藏有郁气之人,每次想在酒楼撒气,都得喝个半醉,借着酒劲,才能无所顾忌,一顿撒泼犯浑,打人骂街,最后说不定还能连酒钱都不用付,被人抬着送回家,这种事,其实门道极深,不喝不行,容易被人看出来是装,冷嘲热讽不说,说不定还得挨些拳脚,喝的太多也不行,醉得一塌糊涂,口齿不清,闹不痛快,唯有半醉半醒之际,心思清楚,但醉态亦有,才能淋漓尽致将心中郁气一泄而出,也没人怀疑真假,更少有人跟个醉汉计较,半真半假,最能惑人心智。 苏长莫此事终于想明白为何自己听完所有事,再次看向不归时仍觉得他并非乔装天真,此人从一开始就并未有一句假话,只是言辞选择极为巧妙,说的都是些对他而言无关紧要的事,再加上天性洒脱,有几分市井少年的脾性,无形中就更让自己亲近,但是从始至终,不归所谓的推心置腹,言无不尽,其实还藏着一半,并未说出,所以即使他说了那么多看似露底的言语,几人对他的想法仍旧拿捏不准,无法撕破脸皮对峙,抑或出手。 看来一切只有到了里面才能明了,不过对此人的戒备,苏长莫又高了几分。 一人一颗玄珠,依次上前,一步踏上那座与人等高的黑色小山,便会瞬间消失的,苏长莫排在最后,刚欲迈步之时,身旁一佩戴九珠玉坠的高大少年沉声道:“苏公子可一定要活着出来。”言语冷漠,近乎咬牙切齿。 苏长莫疑惑转头,还未开口,第一个牵鹿进入的不归骤然半个身子后仰,探出黑山之外,盯着高大少年,邪魅笑道:“兄弟,你想死吗?”话音未落,不归一把便将苏长莫扯进黑山之内。 高大少年目眦欲裂,高声惊呼道:“那人是谁?他为何进去之后还能自行出来?”黑山旁数位少年,皆面面相觑,一无所知。 已经关门的黑山瞬间光芒暗淡,神华内敛,瞧着与一块假山毫无二致,只是山顶一处指头大小的袖珍行亭上,刻着“镇狱”二字的极小匾额,神虹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