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章 微服私访的钦差
此事对于林延潮而言,有两个选择。 若直接将此信单独上交给皇帝,将来破了御史被杀一案,那么皇帝肯定会嘉奖自己。若是交给丘橓,那么自己很难有什么功劳。 不过此事也很有风险,若林延潮真将这案子捅到了皇帝面前,自己以后在河南官场上也怕是寸步难行了。 所以大多实力办多大的事,丘橓身为右都御史,当今都察院的二号人物,是有这实力办下此案的,故而林延潮是坐观他之成败。 当夜林延潮将信交给赵大,张五二人,让他们连夜送给丘橓,并禀告张鲸说御史被杀之案有眉目了。 赵大,张五接信时都是一脸又惊又喜的神情,因为他们与林延潮一般都这等终于可以甩锅的想法。办完这趟差,他们就可以回京,不用在这苦地方苦熬了。 对于林延潮,现在赵大,张五是千恩万谢。 却说丘橓要来河南的消息,可是令官场上一夕数惊。 在大明官场上,京官还算是‘清廉’。 因为他们只收‘炭敬’,‘冰敬’,这些都是官场上的往来馈赠,不算贪污的把柄。 这样京官当了婊子又立了牌坊,一面收着钱,一面说我这钱干净,不是从老百姓身上剥削来的。 但外官就不同了,外官不巴结京官,那在官场上就没办法混下去。外官又无同僚馈赠,故而为了保住乌纱帽,只能收受贿赂,剥削地方。所以整个河南省的官员,有几个敢说自己是清廉的。 而这一次他们作死碰到的是丘橓。 丘橓什么人? 勇于任事,不讲人情之人,他为官清廉可比海瑞,又以强直好搏击而名称一时。 当时天子要抄没张居正家宅,百官首鼠两端不愿去。 丘橓因与张居正有旧恶,在这时挑起大梁,向天子言之凿凿地说‘湖广一省之脂膏,半辇载于张,王(王篆)两家。’言下之意,张居正,王篆乃巨贪。 于是天子将抄家之事委于丘橓。 当时于慎行,申时行,许国,赵锦(右都御史,丘橓的前任)都写信劝丘橓手下留情,丘橓却皆是不纳。 丘橓抄家之时,搜监之人将张家女眷身上亵衣剥至肚脐以下,连赵太夫人也不放过。 之后严刑拷打,张敬修自杀,张懋修投井而死不成。 当时张元忭忿忿道,此乃辱其母,杀其子之举。 张敬修自杀后,丘橓向天子狡辩说‘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也’,一副此事与我无关的样子。 后抄没张家仅二十万两银,与丘橓当初所言两百万银子可谓天差地别,于是邱橓就说张家早将脏银都藏在王篆,曾省吾,傅作舟家中,曾省吾受寄十五万,王篆十万,傅作舟五万。 丘橓以此将张居正之案扩大,以此株连他人。 之后丘橓抄家拷打审问王篆,曾省吾,傅作舟,将三人家中尽数抄没后,共计所得不过十二万两。 然后丘橓大笔一挥,将这抄没三人家产来得十二万两,说是张居正寄脏银存于三人之家,以向天子回复,否则哪里来得‘湖广一省之脂膏,半辇载于张,王(王篆)两家’之说。 后丘橓因百官叩阙之事,方才停手,否则此案还没完。 (历史上丘橓从王篆,曾省吾,傅作舟搜不出银子,迁怒于地方官,弹劾荆西道右参议许一德,分巡荆西道佥事张应诏,钟祥知县王希尧举措不当,包庇王,曾,傅三人,甚至帮三人变卖家产,田产,总之一句话抄出的银子不合丘橓的预期。 然后许一德罢官,王希尧贬官,张应诏因检举张居正同党陈瑞,殷正茂,免于处罚。) 从审理张居正案看出,丘橓乃冷酷无情,以及好株连,宁错杀不放过的酷吏。 而这样官员来河南巡视河工,赈灾之事,河南上下官员如何能不惧?人人自危,小儿止啼都可形容丘橓来河南之势。 河南官场上现在可谓如临大敌。 二十日这一天。 省城开封码头上,官兵列道,左右船只一律拉走,只为迎候丘橓。 但见巡抚,藩,臬,河道各级衙门官员冒着凛冽的寒风,皆是齐至码头上, 开封府里河南巡抚杨一魁,河南左布政使龚大器,河南右布政使董汝汉,河南提刑按察使杨一桂,甚至连河道总督李子华都从山东济宁来至开封,迎接丘橓的大驾,这等排场不可谓不隆重。 河南巡抚杨一魁面沉如水,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河道总督李子华。 李子华,杨一魁都是都察院副都御史(正三品),但李子华还挂工部尚书衔,乃正二品高官。 故而同为封疆大吏,总督与巡抚的高下之差就在这里。 杨一魁是没有料到,以李子华之尊与丘橓应不相上下,居然也会从山东赶至河南来迎接。就算是丘橓奉旨视察河工,但李子华也不用紧张到这个地步。 李子华在码头上来回踱步,遥遥望去但见一叶扁舟出现在码头前。 众官员们都是一阵惊呼,李子华回身与杨一魁道:“久闻都宪之清廉,名不虚传。” 杨一魁点头道:“轻车简从,乃名吏风范。” 当扁舟靠岸之时,号炮齐鸣。 当扁舟上一舢板搭在码头上时,众官员一并颂声道:“河南官员恭迎钦差南巡!” 众官员中,唯有李子华抚须端视,但却见扁舟上下来一名仆役,顿时心道一声不好。 但见这仆役道:“列位大人对不住,老爷早已是下了船,说探察民情去了。这船里有老爷随身行李,官袍,唯独没有老爷。” 此言一出,整个码头上的官员一片哗然。 这都什么年头了,钦差大人你还搞微服私访的这一套。你莫非真是要揪着我们河南官场不放吗? 你还搞一艘空船,来戏弄我等,诳我们在码头上迎接,这是什么意思? 李子华,杨一魁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一名官员出面道:“可知你们家老爷是什么时候下得船?身边有几个人?去了哪里?我们也好派兵护卫。” 这下人道:“老爷是进了河南境内时下了船,至于去了哪里,小人不知。” 听完这下人之言,李子华,杨一魁对视一眼,心想这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