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事件的真相
8月28日晚十一点。 短短五十多小时的时间，林修远经历了与孪生弟弟林修志的生死离别，甚至连自己也在黄泉路上转了一圈。 其实真正回溯这段时间的话，林修远真正清醒的时候没几个小时。被抢劫挨了一拳之后，林修远便昏迷了接近二十个小时，刚刚醒过来没多久又触电了，差点直接进鬼门关了。不过这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让他感觉像过了几百年那么漫长，直到现在，跌跌撞撞的走在大街上，他的脑子里还在回忆着昏迷时脑海里出现的关于先祖的画面。 “是先祖残存在玉戒中的灵吗？” 林修远抬起自己伤痕累累的左手看了看，古朴的玉戒在昏黄的路灯下散发着幽光，在清凉的夜色下释放着迷人的光彩。 “商朝名臣比干的戒指……这可真是超级古董了……” 林修远自嘲的想笑一下，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的嘶牙咧嘴。 在美国，大晚上的一个人走在路上是很危险的，游荡在街头的黑人和墨西哥人随时会拔出刀子抢光路人的钱包，一路上，林修远看到好几波人摇摇晃晃的向自己走了过来，不过每到他们走近，都会摇摇头带着怜悯的神色走开。 因为就林修远现在的凄惨样子，让人实在兴不起任何抢劫的冲动。衣衫褴褛，左脸肿的像个包子一样，还遗留着挨揍后的大片青紫，另外触电留下的烧伤让林修远头发枯卷，暴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烧伤的裂口。整整两天没怎么吃东西让林修远虚弱的每走几步路就得停下休息一会，尚未恢复的身体机能，更是让林修远走在路上就像癫痫病人，怎么看都不协调。 每个看到林修远的街头混混都觉得这个可怜的华人是刚刚经历了一次抢劫，而且动手抢的那个人下手太狠了，很难想象这个可怜人是经历了什么样的折磨才活了下来。 不过，身为可怜人的林修远却饶有兴致的一路上边走边看。他发现自从自己在生与死之间游荡了一回之后，自己眼中居然看出了不一样的风景。在昏黄的路灯下，游荡的可不止是浑身纹满了乱七八糟纹身的壮汉，还有一片片散发着幽光的惨白身影，有的类似于人形，而有的则毫无规则可言。 这是灵，是游荡在人间的灵。 假如以前还有怀疑的话，那么现在，林修远比任何人都要确信世间确实有灵的存在。 这让原本已经心如死灰的他又有些重燃生命之火了，至少比起两天前，林修远已经不那么绝望了。发现灵的存在让林修远有种弟弟尚在人世的感觉，他在心理上认定弟弟只是换了种存在的方式而已。而只要存在，那么就一定有方法可以接触到他。 而且，在有了生的念头之后，一些原本并没有想过的事也渐渐在脑海里发散开来。比如复仇，比如探寻父亲寄存在玉戒中的灵，比如揭开世界的面纱…… 等等的这一切让林修远的心思从未如现在这般活跃，也从未如现在这般渴望活着。 既然想活，那么食物就成了现在最急迫的需求。 整整两天几乎是没怎么吃东西，仅仅是挂了一瓶生理盐水根本满足不了身体所需。林修远难以克制肠胃所释放的饥饿信号，在摇摇晃晃的勉强走到了一家尚亮着灯的饭店时，林修远甚至没有理会身上根本没有钱，就蒙头闯了进去。 “修……修远……” 穿着油腻围裙，一脸惊恐的田胖子出现在了林修远的视线中。 “田胖子？这么说……这里是庆福记？” 仰头看了看头顶上的招牌，果然是庆福记。 “吃的，我要吃的，随便什么都可以！”吃力的躺倒在门口已经破了皮的沙发卡座上，林修远虚弱的叫喊。 “好……好的……” 惊慌失措的田胖子制止了厨房里想要报警的哈里，亲手给林修远端了一份卤肉饭。 雪白的米饭盖上一层厚实的卤肉糜，扑鼻的肉香让饥肠辘辘的林修远一把抢过饭碗埋头猛刨。 “慢点，慢点，小心噎着。”田胖子在一边陪着笑，但看着林修远这幅凄惨的样子，心里发凉之余也难免有些不甘，颤抖着给林修远拿来了伤药：“这帮黑鬼下手这么狠，他们怎么能那么对你……他们……” “欺负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有什么不对吗？弱肉强食，世界不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林修远抬头看着田胖子，伸出舌头舔掉了嘴角上沾着的米粒。 “这……话也不能这么说……”田胖子没想到林修远居然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那该怎么样呢？指望他们会可怜你？算了吧，这是不切实际的奢望，没有力量的人注定只能接受压迫，就像狮子和羚羊，这就是食物链，你不能指望狮子突然良心发现就不吃羚羊了。黑鬼和我们也是一样，他们依靠着我们这群懦弱的羚羊而活，我们是食物，他们是掠食者，这就是城市里的生物链。”林修远不一会就刨光了碗里的饭，将空碗丢在桌上：“再来一碗，多点肉。” “好的。” 田胖子吩咐哈里去准备，小心的打量了林修远一眼：“修远，你似乎……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经历了大变之后大彻大悟了。”林修远端起田胖子刚倒上的茶喝了一口，冷笑：“不管发生了什么，人总得继续活下去是吧。已经死过一次了，既然阎王爷不收我，那我就得好好珍惜接下去的生命了。” “修远，你不会是想……”田胖子脸上露出惊惧的神色。 “放心，我不会想着去杀掉那群黑鬼的，我又打不过他们，我也没有枪，就算有我也打不准。”林修远嘿嘿的冷笑了几声。 “你是想找华青帮天地堂的人？也对，唐人街的其他街道本来就是他们的管辖，他们虽然手黑了点，也喜欢压榨同胞，但不管怎么样还能讲道理。修志之前虽然和他们有冲突，但现在修志已经……”听到林修远说没有自己去报仇的打算，田胖子松了口气，还自己联想到了接下去的事，只是说到一半看到林修远越来越冷峻下来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修远，我不是怪修志，我是……” 田胖子张口结舌的想要解释，林修远厌烦的摆了摆手：“算了。” 其实田胖子一开口，林修远就知道他心里的打算了。 在几年前，整个旧金山唐人街都属于华青帮天地堂的管辖。和现在那群整天耀武扬威的黑鬼不同，华青帮在北美地区乃至全世界都是首屈一指的大黑帮，甚至可以说是美国除了政府之外最大的暴力团伙。在华青帮执掌整个唐人街的时候，街上不可能会有游荡的黑鬼随时准备抢劫，从表面上看华青帮治下的唐人街确实秩序井然，但实际上，在华青帮的治下，唐人街是整个湾区贩卖人口、交易军火、毒品交易的主要集散地。散布在唐人街上的每一家店铺，每一个伙计，在例行交保护费之余还担负着掩护华青帮黑色交易的职责，在当时，几乎每一家都被迫参与过非法买卖的某一个环节。而正是通过这种投名状一般的模式，华青帮将整个唐人街都治理的犹如铁桶一般，其他白人、黑人势力根本无法侵入这片华人黑帮的领土。 也就是在那时，林修志因自家的这家小古董店与华青帮有了直接性的冲突。那时，身为哥哥的林修远刚刚辍学在家，林修志不愿哥哥经营的这家小古董店参与任何非法交易而背上污点，再加上也看不惯华青帮将整个唐人街的商贩捆绑在一起被迫参加非法交易的行为，于是就按照华青帮的帮规，连过三关之后挑战天地堂双花红棍狄武，只要打赢，林家这家小古董店所在的街巷就归林修志管，华青帮天地堂不再参与。 结果林修志居然真的打赢了，而华青帮也确实按照约定将这条街巷划了出来，撤走了所有的堂口成员。从此，这条街也就成为了林修志的地盘，成为了全美所有唐人街中唯一不经营任何非法交易的街巷。不过，也正因林修志赢过了华青帮，让他不得不背负起了这条街的责任。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自从华青帮撤掉了堂口成员后，那群黑人就开始出现在了街头。要说这里面没有华青帮的怂恿，林修远是不相信的。以前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从来就没真的注意过这些事，现在想起来，弟弟林修志的死，十有八九是华青帮天地堂在背后操控的。 尤其是田胖子提到了之后，林修远越发能确认这一点。现在，仔细一想，前后的脉络就渐渐呈现了林修远的眼前。 在林修志赢了双花红棍狄武之后，碍于帮规，华青帮为了服众只能选择退出这一条街。但作为一个全世界都首屈一指的大黑帮，华青帮又怎么可能甘心吃这样的一个亏。 利用一块完全空白的地盘，华青帮可以很容易的怂恿那些没脑子的黑人过来闹事。那林修志与这些黑人直接交锋也就成了必然，以林修志战胜花红双棍狄武的身手，黑人哪怕人数再多也没法讨到好，那么用枪干掉林修志就成为唯一的结果。 林修志一死，这条街又被黑人团伙搞的一团糟。以当地华人商家的本性，必定会找到华青帮求着华青帮重新接管这条街，那么不再受限于帮规的华青帮也就无所顾忌了。以华青帮和当地警署的关系，顺手干掉几个黑人，把这帮黑人赶走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赶走黑人帮派的华青帮必定能在唐人街收获人心，再加上是当地商贾求着他们接管的，以后再把投名状安排下去也没有什么人再有意见了。一切都顺理成章，满足了当地商贾的治安要求，扩大了自身的生意范围，牵制了一大批商人成为了帮派的保护伞，另外肃清扰乱治安的黑人帮派，在当地警署那里也能获得褒赞。所有的好处都被华青帮算计到了，而唯一牺牲的人就是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阴谋中的林修志。 深吸了一口气，林修远终于将整个事情的前后都想了个通透。 看看战战兢兢已经如惊弓之鸟般的田胖子，林修远知道华青帮的回归已经不可阻挡。被当成枪使的那个黑人老大估计不久之后就会被华青帮干掉，甚至华青帮在干掉黑人老大之后还会假惺惺的找到林修远，让他认可华青帮已经帮弟弟保了仇。 复仇……怎么可能落下任何一个手上沾过鲜血的人。 心里默默的发下了毒誓，表面上林修远却不动声色的接过哈里递来的又一碗卤肉饭，嘴里咬着筷子问：“你们已经决定把华青帮找回来了？” “修志被枪杀后，我们几个老伙计就碰了次头。”田胖子小心翼翼的斟酌着用词：“以前有修志在，那些黑鬼还不敢太过分，现在修志一死，他们一定更肆无忌惮了。修远，你也知道修志拿下这块地盘只是意气用事，也不是真的就和华青帮闹翻了。其实华青帮的狄老大虽然打输了，但他一直很欣赏修志的，所以我们觉得把华青帮找回来应该不至于会害到你，而且也能保护这条街不是吗？” “所以你们已经决定了是吧。”林修远撇了田胖子一眼，一边若无其事的往嘴里刨饭，一边问：“也就是说，就算我今天没来找你要饭吃，你们明天也会来找我对吧。” “毕竟……毕竟这条街也算是修志的遗产，我们总得问问你的意见再做决定。”田胖子陪着笑脸。 “放心，我有自知之明，我没报仇的能力，华青帮的狄老大肯帮我代劳，那再好不过了。不过话说在前头，我必须看到黑杰克的人头。另外……”林修远敲敲手里的饭碗：“之前一直是修志在养活我，现在他不在了，我要活下去还得继续吃饭。你看，我经营那家古董店三年多了，虽然生意没怎么做，但我爷爷的易经本事已经学的差不多了，先祖林道乾的灵符什么的我也学了一些，虽然只是皮毛，但比起那几个卖嘴皮子的冒牌货可要强多了。总之，我也没什么其他的要求，只需要天地堂每年办堂会或者做法事的时候能到我小店光顾一下，给我口饭吃，那么我林修远就一切唯各位叔叔伯伯马首是瞻。” “好！好！~” 得到林修远的确切答复，田胖子大喜过望急忙掏出手机：“我现在就给狄老大打电话，修远你放心好了，修志的仇狄老大一定给你报，你以后也不用怕没饭吃，我们这些老街坊绝对会照顾你生意！” “行，那就拜托各位叔叔伯伯了，我快撑不住了，就先回去休息了。”林修远放下碗筷，起身要走。 “哈里，送送你修远哥。再给他打包上两份饺子，明天早上吃。”田胖子见林修远要走，急忙招呼负责跑腿的哈里送他回家。 “那我就不客气，哦，对了，你看我那店被那群黑鬼搞的不像样子，能不能……” 田胖子大包大揽的一口答应：“放心，我一会就给街口五金店的老唐打电话，让他明天就派人来把你那铺子收拾一下，再装个大气点的招牌。” “那就多谢田叔了。” 林修远也不客气，接过哈里递来的打包饺子，一个人慢悠悠的走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林修远还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就被一阵嘈杂的声响给吵醒。 林修远睡眼惺忪的走到门口，发现是五金店的唐老板派来了一大堆工人，手脚麻利的帮自己整理破破烂烂的店铺招牌，甚至还带来了崭新的柜台，在和林修远匆匆打了个招呼，发现店铺后就是他的卧室，里面的家具已经陈旧的一塌糊涂之后，还打电话找人送了一套家具过来。 端着昨天打包的凉饺子，无所事事的林修远一个人坐在花坛边的石阶上，看着一大群人忙忙碌碌喜笑颜开，感觉那样子就像是什么新店开业，根本就不是三天前的凶杀现场。 “修志，人真是善忘的动物呢。”林修远苦涩的摇头低语。 忽然，一辆黑色的加长林肯开进了街巷，径直停到了林修远面前。 仿佛时间静止，正在忙碌中的工人，进进出出指挥着现场的唐老板纷纷停下了手上的活，紧张无比的看着这辆突然出现的豪车。 随着车门的打开，一个身穿着白色唐装，留着雪白山羊胡子的老头拄着龙头手杖自车上下来，而一个孔武有力，三十多岁满脸凶戾的壮汉亦步亦趋的站在老头身后，眼睛如鹰隼般紧盯着林修远。 “小武，把礼物拿过来。”老头笑眯眯的看着林修远，一抬手，一个用紫绸包裹着的木盒便递到了他手上。 “令弟的仇，老朽已代劳，请林先生过目。” 打开木盒，一个面目狰狞的黑人头颅印入眼中。骤然看到这么恐怖的场面，林修远立即脸色大变，不自觉的向后摔倒。 被称之为小武的天地堂花红双棍狄武一把扶住了面色瞬间苍白、几欲呕吐的林修远。 “林先生节哀顺便。”老头放下盒子，双手稍一抱拳便转身上车。 “……” 看看就放在自己脚边，沾满了鲜血的黑人头颅，再看看已经远去的豪车，一时间，林修远面色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