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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〇二章. 微醉悔

    “你这样做是不行的,将遍地路倒扔到一起并不解决问题。”天则降下来的时候,比这位少年还矮一头的银尘低着头,语气平静地说道,少年没有听出他的声音,更不会将十年前那个“每天都有新故事”的神功废材天真又清朗的声音和耳边着低沉沙哑,带着令人迷醉的魅力的声音联系起来。少年,也即是和银尘同一批进入天行武馆的孤儿张九儿,此时正一脸警惕地瞪着法师银色的兜帽顶。

    “我待会儿就将它们点起来,我从衙门里领了火油来……话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张九儿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腿肚子都在发颤,天则降临,意味着眼前这个人很可能是个神功高手,而不是不会神功的杀手,在天则越来越严酷完璧的如今,决斗天则只对神功修炼者有效,杀手行事的时候不会触动天则,当然,也不受天则“一对一”的保护,一经发现绝对会被围殴致死。

    “没用的,这些老鼠说不定就是瘟疫的源头,这么热的天,衙门不认真处理掉这些死人,只怕……”银尘摇摇头,在他看来如果建州奴儿当局不把这些“路倒”当回事,那么一场黑死病般的恐怖瘟疫,绝对会代替赵光怡将这座城市完全彻底地屠灭,比建州奴儿历次屠城都要干净彻底。“病毒面前是没有贵贱之分的。”银尘补充道。

    “哪有?这些人每天都在情理,而且他们昨天一定还活着,今天才倒在这里了!”张九儿见银尘久久没有动手,便有些松劲了,他觉得如果对方是个不露相的世外高人,以自己刚刚两次挑衅的无礼举动此时他张九儿估计早就和这些路倒作伴去了。

    “甚至早已经进了老鼠的胃。”他这么想着,愈发惊恐地发现自已无论如何激荡战魂,面对眼前这人都没有出手的信心,他觉得消小腿肚子已经不再颤抖,反而两腿像棉花一样软。

    “这样还像回事。”银尘说着,从手掌心里喷出一股火焰,他喷火的一瞬间,张九儿脸色惨白如死,因为他喷火的瞬间,身上爆发出王爵般的气势,而张九儿身上的冰气,直接就在高热中消散了。

    一道巨大的火光在银尘手掌心里短促地闪亮了一下,熄灭了,接着整条小巷里红光一闪,烈焰升腾又马上熄灭,小巷里的所有秽物全部被焚烧成一片凄惨的灰烬,整条小巷都变成了干燥的灰白色,像是一处戈壁。

    “你……”张九儿已经吓得连防守架势都散了,面对这样诡异的,可以瞬间破去寒冰战流的人,他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命根本不在自己手里。

    “我没事。”可对方的语气中没有丝毫杀意,连敌意都没有,甚至于没有一丝趾高气扬的得意,只有一股落寞,仿佛从高空中自由落体一样的落寞:“想不到你如今也沦落到扫大街了啊,生活,可曾放过谁?……”

    “您认识我?”张九儿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样,两眼放光,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位大人,嘿嘿,小的愚钝,一时间没认出来您……”他此时已经不是横眉竖目的了,挠头的动作很憨厚,如同十年前那个憨厚的七岁幼童。

    人生就是这样,一天到晚嚷着和过去诀别,结果到头来很多东西都不曾改变。

    “我知道你是张九儿,至于我是谁,你不用知道,因为你,还有那些见过我的人都已经忘了我。”银尘叹息道:“只是没想到……”

    “那个,不是那样的!”张九儿憨厚地说:“我不过是和胡汉三打赌输了才这样……我一个天行武馆的镖师哪可能沦落到扫大街呀……”正说着,几个真正衣衫褴褛的人推着一架木车缓缓走来,木车上堆着高高的尸身,大人压着孩子,建筑如同送往憎恶合成车间的罪恶工车,他们才是真正来打扫街道的人。

    “胡汉三吗……”银尘知道胡汉三,正如银尘知道天行武馆的张老头,张妈和总镖头张威武一样,胡汉三是银尘那一批进入天行武馆的孤儿中,悟性最高,修炼速度最快的一个,张老头没少用胡汉三来挤兑银尘,只是胡汉三碍于《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后续部分,被银尘“卡着脖子”,从来米有和银尘真正动手过。

    有的时候,著作权和芯片一样能将人逼疯。

    “我觉得你以后要少赌博,无论和谁都一样,你已经是个正式镖师了,就算为了天行武馆的声誉,也要注意防范金融风险……”银尘一边说着,一边从他身边经过,朝小巷的另外一头走过去,他的目标是都护府之类的军事重地。

    “等等!”张九儿在背后叫住了银尘:“虽然我真的想不起来你是谁了,但是我……总之你帮了我的忙,请你喝一碗总也不过分吧?”

    “不必了。”银尘转过身,冷冷回绝,七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除夕的早层,是他一生中少数几个极难忘坏的时刻,他有时候真的在想,如果自己当时跪下来求情而不是耍什么书生脾气,那么他会不会就这样和张九儿一起,在镖局中度过一个平凡的十年,甚至一个平凡的人生,他也学就不会遇到张雅婷,不会害她牺牲自身来挽救他这么一号“小白”,说不定就在聂挽留的恻隐之心下隐姓埋名地活下来,过着一个普通女人的一生,他银尘也绝不会有勇闯天剑关的事情,也就不会遇到冯烈山,遇到张萌萌,遇到云无月,不会被迫见证一整个“真正的魔威阁”的血色牺牲。他也不会背负着两个女孩的死亡与人生,痛苦挣扎般地活过这么十年。

    人生坎坷如魔的他,有时回头望去,真希望自己能平凡一点,能过得舒服一点,但,他知道,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逆流而上的文明者,一个冲向时代极限的读书人,一个妄图操控天地的魔法师,他骨子里就受不了那种平凡。

    直到如今,他才有资本,有资格来享受这份平凡,因为他已经荣登神座,他已经算是功成名就,他已经可以操纵大地与天空,光芒与火焰,他已经部分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他可以稍微放松一段时间了。

    于是他打算做一个平凡的江湖客。

    他就这样离开了,白银色的身影从小巷中阴暗潮湿的阴影下面经过,到达光亮亮的正街,他的身影在被正街上的阳光照亮的一瞬间,张九儿立刻喊了起来:“等……”,他只喊出了一个字,那身影就消失在光芒之中。

    张九儿在那一瞬间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真正回忆起来,银尘的背影被太阳光照亮的一瞬间,他忽然觉得那白银色的背影是那么熟悉,熟悉得让人害怕,仿佛久远的曾经做过的噩梦忽然间变成了现实。他的脑子里闪过了半道灵光,可是那半道灵光并不足以提示他回忆起什么,他开始拼命地回忆起自己简单又简短的一生,发现无论是在清醒还是在睡梦中,从来没有哪个时刻能遇见这么一个,使用火焰克制玄冰的高人。

    他摇摇头,转身走向巷子的另一头,他此时还需要回到荟萃楼去。

    这间临街的酒馆名叫“荟萃楼”,土爆的名字在盾天这样的小城市里能让附近几条街的地面都抖一抖,只因为这家的主子是个烤小乳猪的名家,有神功修为,为人豪爽,是江湖“散客”中有名的大侠。当然这所谓的大侠是个魔道,勾结官府,欺行霸市免不了,可是他的烤小猪就是好吃,他的酒也非常香醇。

    当张九儿走进大门的时候,酒楼内热烈恶氛围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但张九儿依然从那亮堂堂的氛围中感受出一点点暗藏着的诡异。

    他抬眼看了一秒临街的大厅,里面坐着很多人,但似乎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张九儿这样的镖师,全部穿着天行武馆的镖师服,青色的长袍看起来十分正派,另外一种人,虽然穿的花花绿绿的,伪装成各种样子,甚至有老叫化,有十二三岁就出来打拼的小男孩子,却始终挣脱不了那一种共同的沉稳阴狠,这些人似乎属于一个新的江湖势力,他们虽然在扮演着各种不同的人生,天南地北地胡侃猛吹着,但在银尘看来,他们每个人似乎都在熟练地背着早就写好的剧本,尽量演着早就安排还的戏剧,这从他们时不时忽然安静下来吃饭吃肉的做作姿态就可以看出,甚至于,那个干瘪枯瘦的老叫花居然可以对着满盆香喷喷热腾腾的小乳猪胡侃一些并不着调的江湖见闻,这本身就十分诡异。

    镖师的眼冷冷注视着他,从鼻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他从那人的身上“看”到了寒冰气息形成的非可见光环,显然这个人不是什么杀手行里出来的死士,而是一个真正江湖门派指派出来的高手,化气十重的修为被身上的灵器掩盖住了,很厉害。

    经验丰富的镖师动了动眉毛,没有吭声,他知道天行武馆如今这趟“绝重镖”可不是好相与的,那是皇上特派下来,指定要送到潘洋城里某个大人物家里的姬妾,这个姬妾当然是绑架来的,用一道轻飘飘的圣旨绑架而来,他们这次要运送的,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姑苏第一美人”,苏菲菲。

    当然除了这个,还有一件光器品级,那是一个曾经的正道大派的荣耀,不过这个东西已经转了几手了,自从被黑天煞的神功污染之后,就成了无主的灵宝,被魔道之人争来抢去的。如今这件东西,要送给某个草原上的大王,自然也是不容有失的,草原上的大王也好,潘洋城里的贝勒也罢,都和皇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旦得罪了他们,天行武馆将失去白道上的庇护伞。

    “所以这次,绝对不能有失!”张九儿最后悄悄瞪了一眼那个伪装成老乞丐的化气高手,心里着实有点打鼓,上了二楼,一边爬楼梯一边还慨叹着神功一道的艰难:“出来混的,都是入体一重起步,想我在天行武馆中也算不弱,天行武馆要不是挂了武馆的牌子,只怕即将颁布的白龙榜上也有名了,却也没有阔绰到能将化气高手请来扮演乞丐的地步!不行,得给老头子说下,这次来者太不善了些。”

    “荟萃楼”不大,就三层,一层比一层贵,临街的酒楼专供饮食,酒楼后面还有一座也是三层小楼,便是客房了,客房后面的小院才是东家居住的地方,在盾天这个商业发达的地方,单纯吃饭的酒楼其实没有什么发展前途,只有综合化的,吃住行甚至嫖妓一条龙服务的综合性酒楼才能在残酷无比又欣欣向荣的市场竞争中存活下来,因此荟萃楼必须能够留住往来客商,而天行武馆的人住不起全城最贵的“金满堂”“映月凤泉秀”“好女坊”这样的销金窟,变只有包下半边荟萃楼歇脚。

    “不行的话,得让老头子给老爷说说,赶紧弄来通行条子,让官爷们开门,我们马上走!”张九儿一边想着一边打开雅间的门。

    此时,天行武馆的吃饭时间还没有到,桌子上坐着一圈儿武馆的青年精锐和管理这些精锐的张老头。

    桌子上只有凉菜。

    雅间里,张老头坐着上座,没动筷子,只是一壶一壶地喝着闷酒,似乎愁闷难平。张九儿站在门边上,鼓了几次勇气,身上都冒出寒冰来了,才下定了决心给张老头进言。

    他朝前跨出一步,正要开口,就听到半醉的张老头忽然发出一声近似于哭喊的声音。

    “银尘!!老夫悔啊!!”张九儿的声音里充斥着穷途末路般的凄惶。他一边惊讶于这个几年前在寒冬腊月里被赶出去的小小孩子没有冻死在暴雪之中,没有饿死在除夕夜里,没有被大户人家养着的鬣狗吃掉,没有被什么高人掳掠去做了**或者炉鼎,从此凄惨地死在某个大男人身上或者内脏堆旁边,一边又艳羡于这个男孩身上背负着的无数传说,尤其是轰击血阳与潘兴的建州奴儿大部队的事情,早已成为江湖上最神秘莫测血腥恐怖的传奇,张老头没有想到,一个被自己欺辱了三年,嫌弃了三年,最后背着张威武自作主张将他赶逐出去的小小学徒,一个什么神功都修炼不好的人,居然能有如此大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