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〇二十六章 无毒心
银尘放下手，紫色的光晕消散了，哈罗身上的骨头也不再乱窜，瞬间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毒龙教主倒在地上，不肯起来，眼神一片空无。 “别了，心儿……”他就在这一刻说出了这样软弱的四个字，拼着最后的力气一把扯下兜帽和面纱，露出自己那即便历经岁月也依然英俊的面容。他的头发是金黄色的，金黄之中带着一丝丝枯黄，那是长期沾染毒剂，身体中毒素富集的结果，他的头发无法变成白色，从生到死，甚至死后千年，依然是这种金色中带着枯萎味道的焦黄。他的面容已经十分苍老，纵横的沟壑让棱角分明的脸上满布沧桑。他扯下兜帽之后，就颓丧地放下手，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好了，杀了老夫吧！” 魔法师有点不可思议地看了一下自己依然白银色的手掌：“这就结束了？” “老夫不想等着你将散元毒，或者更强的散魂毒拿出来在认输。老夫一辈子散尽他人功力，控制他人性命，到头来，最怕的却是自己落得功力尽失的下场，老夫好歹也是江湖上的有名高手，按照规矩，你要是爱惜羽毛也不至于……” “那可说不定。”银尘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白银色的指尖，没有看哈罗，他的指尖上冒出蓝紫两道光晕，奥术与风，结合为诅咒。 黑暗魔法·虚弱诅咒，施法准备。 “那算了，老夫自己来吧。”哈罗轻轻抬起手，露出手掌中的一对儿虎爪形状的光器，他凝视着这对代表宗门荣耀与传承的宝物，蓝色的眼睛里流下了蓝色的泪水：“可惜啊，可恨啊！最终没有办法将你们兄弟二人，留给我那心儿。”他对着那一对光器说道，那一对光器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末路，三色灵光微微颤抖着，发出了似鸟的哀鸣。 哈罗闭上眼，狠狠将一双虎爪朝自己的额头拍去。三丈远处的银尘早就防着这手，空着的左手朝前一挥，潇洒地划出一掌，掌心里爆焰升腾，一条火龙喷射而出。 “炎龙咆哮！” 一切都不可能挽回了，因为哈罗怀里带着的圣器忽然之间脱离了哈罗的掌握，发出一道耀眼的蓝光，从哈罗的长袍下面透射而出，大量的寒冰在空气中爆炸般地涌动起来的魂气作用下，凝结成庞大的吞龙巨兽，张开玄冰的大嘴，一口将银尘射出的火龙整个吞没。 哈罗发成一声悲惨的哀鸣，他全身的骨头都在以一种惊人的残忍方式移动，那是能活生生地将一个人变成一头不可名状的怪物的移动方式。 哈罗发出这一声惨叫的瞬间，他的手掌就爆炸了，或者说他直接引爆了手掌中的光器，两件光器爆炸的闪光是绿色的，带着剧毒的绿色，那绿色的水雾一样的光晕将他包围起来，在长袍外面迅速编织出绿色的寒冰锁子甲，寒冰鬼针胄，板甲之下套着链甲，双重的护甲将圣器的蓝光彻底隔绝。 但他的魂气和体力在飞速消耗，不消片刻，他就以可能力竭，他的一切防御就将化为飞散的雾气，到时候，他只能任由圣器摆布。 “混账！老夫的死还由不得你来操控——”哈罗冲着那圣器大吼一声的同时，看到银尘手中爆发出一道森蓝的光柱，那光柱中满含着无尽的冰冷，却没有丝毫冰凝的形态，只有一片线性的，狂暴到无可想象的暴风雪。 “狂风之极？在我看来化为暴风雪之极也不错。”银尘射出这道森蓝的指锋的瞬间，这样说道，同时他射出的那一道指锋之中，包含着天地敕令，包含着骇入魔法，包含着诅咒之威。 黑魔法·骇入咒缚。 然而这个强大的魔法的第一次发威，就被更强大，更不可思议的力量阻断，那圣器之中陡然爆发出一道声音，一道银尘在梦里听见过好几次的声音，和尚的声音，或者说，是邪佛的声音。 “何人阻止佛爷做法？”寒冰的魂气爆炸开来，将那一道蓝色的寒光打碎了，打碎成一片向下落去的冰屑。银尘赶紧一挥手，蓝色的罡风作为魔法师的普通攻击轰然爆炸，将圣器喷射而来的无尽寒冰撕碎，挡了开去。而此时，哈罗已经有些虚弱的声音正好压着爆炸的余音传来。 “小子，你也看到了吧？老夫不过是建州奴儿手里的一颗臭棋而已……”他说着，脸上露出了银尘这辈子最怕的神色，他的身上，亮起了和毒素完全没关系的，血红色的光晕。 “你想说什么？”银尘猛然后退了一步。 “老夫想说，老夫这个时候才知道该羡慕鬼厉名那个混蛋了！” “你认识鬼老？你们之间的地位……” “那时候我们就像你这么大，不，比你更小一点，人生啊，那是靠着神灵掌握着的，我等又如何说的清楚？……其实，杜无心从你手里逃出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暴露了，老夫可是用度之人，你觉得什么样的情况下能放任一个戒了毒罩门的门人在万虫山乱窜？！不过很可惜，她啊，恰恰就是老夫的罩门……老夫这辈子五妻六妾，女人已经玩厌了，唯独缺个传人，杜传昌心里扭曲，而且自大，这个要命，其他人悟性太差，而且功利，势利，这个要遭，只有她，毒为手段，善为心术，这才是一门一教安身立命的根本……老夫是怎么也不可能放弃这个根本的……” 哈罗说着，全身上下冒起无数绿色的泡沫，那泡沫中蕴含着的腐蚀力量，让银尘惊恐地退后了好几步，那是他村委想象过的，究极的生绝毒。 也同时是究竟的无伤之毒，或者说，那根本就是喷射出来的绿色王水，咕嘟嘟地几个泡泡，就将那件圣器之中爆发出来的粉红色光线完全腐蚀成一团飘散的雾气，甚至于那可怕的毒水落在圣器上，都能让四色灵光暗淡下去。 “何人阻止佛爷做法？不怕佛爷度了你！”圣器之中传来凶狠的声音，但那凶狠之中也带着一丝软弱，银尘知道，那声音不过是叫嚣，此时那声音的主人除了圣器，没有任何可以控制局面的其他手段。 而银尘，正帮助号罗一起，抵御这件圣器。 黑暗的骇入咒缚，再付发动，那几乎是世间最恐怖的剧毒，瞬息之间就将圣器的表面染透成了黑蓝色。银尘的瞳孔中流淌过无尽的金色代码，但时不时从眼底闪过的血光表明，他的骇入并不算成功。 那血红的光芒，就是颜色如血的错误信息。 哈罗的得了这一段空隙，喘了一口气，继续着自己的遗言，他此时已经没有任何一点点心情活下去了，毒龙教，此时就算死守山门，布下万毒大阵，也挡不住会那些比剧毒更可怕的秘术的建州奴儿，尤其挡不住天选者。 “杜无心对于老夫来说，就是女儿，就是老夫流传毒龙教教义的根子，保住了她，就保住了毒龙教，发不发达已经无所谓了，老夫在路上的时候就想明白了，国家什么的，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盛极一时，可是会随着国祚一起灰飞烟灭……建州奴儿以咒法控制人，早晚一天被咒法所累，他们不过是将第四王朝的路子重来了一遍而已……好了，老夫交代了这么多，你也应该知道怎么办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会……保住杜无心？”银尘离哈罗远远的，此时全身绿色的哈罗，皮肤已经在绿色毒雾中飞速溃烂，而他身上那一朵血芒，更加鲜艳夺目。 “你若不想救她，秘境之中一刀干掉不就完了？多此一举必有图谋，老夫不知道你是贪图她的色，还是她的艺，但至少，她心里是愿意的，而且你能把杜传昌欺负成那样，能力一定有……”哈罗说着桀桀怪笑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他有利的事情：“你对她图谋什么，老夫没命去想了，老夫只要你，只要你一生一世都甩不开她，一生一世都必须将毒龙教的技艺传递下去，此生，足矣！” 他说完，发动了这一生中最后的，最伟大的，最辉煌的偷袭。 用毒之人，手段必须近似邪道，否则如何将毒投入目标的体内呢？因此哈罗就是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依然用邪道，而不是魔道的手段达成他的目的。只不过他似乎忘了，作为一个用毒高手，如果他生命力没有丝毫的正义，那么他根本不可能活着建立起一个毒龙教，因为极恶之人，必然被天下万物的生克机制抹杀，就如同天下邪魔横行之时，银尘降临，天选之祸降临之时，银尘拿到罡风神功之极一样。哈罗若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那么他早在建立毒龙教之前就被圣水派用灭龙毒岚毒杀了，正如哈罗曾经效忠过一小段时间，最后又毅然叛变的五毒神教。 哈罗并不知道，杜无心不仅仅是他的罩门，更是他内心之中良善的具现体，他以一个可以付出任何东西的老父的慈爱，将自己一生的正义与教义倾注给了杜无心。他此生唯一的缺憾，就是杜无心还米有成长起来，他自己，却先走到了命运的绝路。 他一生中犯下的最大最荒唐的错误，就是始终将杜无心看做女儿，而不是一个真正有着洞察力和领导力的接班人，若是他能够正视杜无心的能力，就能正视杜无心的建议，若是他能正视杜无心的建议，那么他就会力排众议，很不给面子地拒绝教中长老们投奔建州奴儿的提议，为了“毒龙国教”的事业想出其他的办法，也就真的不会有这么狼狈的今天了。 然而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什么如果，正如莫斯科没有眼泪。 而很不幸的是，哈罗也不相信眼泪。 当他知道一切都错了的时候，他想到的依然是补救，哪怕这种补救要牺牲掉他自己，他也乐意，因为那绝对好过他和他一切，沉沦为奴，最终走向彻底的破灭。哈罗不是鬼厉名，他纵不为王，亦不为奴。在极端的绝境中，他也使出了极端绝望的手段，他的手段很简单，就是给杜无心找一个靠山，一个根本不可能抛弃杜无心的靠山，而为了这个靠山稳固，他可以将世人最畏惧的天则了“传承”当做手段。 传承是手段，更是最终的目的，修炼神功的人，无论使用罡风还是战流，无论使用元气还是魂力，都为神功所绑架，所擦空，最尊敬成为神功的人肉载体，因为神功，是一种文明，甚至是人类这个族群的种族记号，失去了神功文明，风源大陆，不，应该说这片诡异的宇宙之中，将再也不会有人类的这个种群！ 罡风破灭，战流接替，神功失传，文明陨落！ 每一个人都被这种本能操控着，也反过来将这种本能升华为人类最优秀的品质，神功，是文明的形式，是种群的记号，更是团结这个种群的最基本的要素。被神功团结起来的人类，哪怕面对灭霸也敢奋起抗击，而不像某些被殖民的可怜种群一样，连自己的祖宗都忘记，认贼作父！ 此时哈罗想到的手段，反败为胜的手段，延续毒龙教传承的手段，让杜无心无忧无虑长大的手段，就是神功传承本身。他知道一个人一旦获得传承，那么他就不得不继续传承下去。他哈罗，绝对胆大到敢用毒龙教的传承去威胁，去操控银尘，让银尘继续他哈罗未完的事业，接替他哈罗，继续教导杜无心。作为父亲，他不担心杜无心的生存，却担心她的未来。 正如银尘遇到的风源第一好哥哥赵光灵，哈罗，是他遇到的风源第一好父亲。 而哈罗转移传承的方式，虽然和魏务良冯烈山没有本质的区别，但他用的的手段，银尘根本不敢领教。 那是哈罗一生中最终的也是最后的绝学，真正的最终决战奥义，比什么散元毒，生绝毒，心计毒都可怕无数倍，在他发动的那一刻，银尘才知道，自己，在用毒方面简直就是残疾的，连菜鸟都算不上，刚刚还大言不惭什么诅咒是世间最强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