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事极必反
同样的一幕,发生在太原王氏家族之内。 不同的一幕则发生在范阳卢氏,因为李茂勋的礼貌并没有换来卢氏家主的认同。 反倒是暴怒的张直方带着一千铁甲步卒,在卢家连杀了三个人之后,卢氏家主才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而就在此的第二日,卢商、郑肃被贬的消息才传到河朔三镇。 从未有过的恐慌在各大家族之间迅速弥漫开来,当然,除了清河崔氏。 无疑,清河崔氏在这场博弈中是胜利的,虽然此时的胜利看上去暂时并没有带来什么实质上的好处。 但身处惊涛之外,笑看他人在那浪中垂死挣扎,本就是一种意外之喜。 瀛洲不过只是一个河北道界内的小小下州,却使得五姓之三为之惶惶不安。 李浈依旧没有去见陈琼,陈琼自然也不会傻到去见李浈,七日之期早已过去,瀛洲也一如往常那般的安静,只是没有人知道,在这表面的安静之下,一场波及大唐北方各大望族以及瀛洲官场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 瀛洲郑府。 当郑珏出现在郑伦面前的时候,郑伦显得有些意外,论年纪二人相差无几,但若论辈分的话,郑伦应管郑珏叫上一声“族叔”。 郑珏黑着的那张脸早已说明了一切,尽管郑伦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竟惹得这位郑氏家主不辞劳苦、拉着一张黑脸地跑来。 但郑伦却丝毫不敢有所怠慢,毕竟对方不仅仅是辈分那么简单,更是天下郑氏一族的共同之主,拥有着可以将任何一名郑氏族人从族谱中抹除的绝对权力。 “瀛洲郑伦!你真是郑氏的好子孙!”郑珏方一进门,便指着郑伦的额头怒斥道。 “世叔,何......何出此言?”郑伦的脸色大变,周围郑氏族人更是一脸惊恐,不知所云。 “哼!老夫还未问你,你倒先问起老夫来了!”郑珏怒不可遏,若非旁人阻拦,险些一巴掌拍在郑伦的脸上。 “世叔息怒,小侄实在不知究竟做了何事,竟让世叔如此恼怒!”郑伦说着,忙上前将郑珏搀扶进客堂。 “你为郑氏招了大祸还不自知,不知悔改的东西,你非得逼得老夫将你瀛洲一门从族谱中抹去不成么?!” 显然郑珏这句话说得极重,重到郑伦竟扑通一声跪倒在郑珏面前。 郑伦面色大骇,口中忙道:“世叔息怒,请容小侄仔细想想,定然想得起来的!” “想!你若想不出来,老夫定然家法处置!”郑珏将案几拍得啪啪作响,脸色铁青,胸口也在剧烈起伏着。 郑伦见状不敢耽搁,赶忙皱眉哭思,可偏偏越急便越是毫无头绪。 正在此时,只见一名青年在旁低声说道:“阿耶,会不会与那个幽州行军司马李浈有关?” 郑伦闻言摆了摆手道:“一个小小的行军司马,如何能惊动得了你世叔祖?” 但苦思一番之后,郑伦也实在想不到最近惹到了什么大人物,只得唯唯诺诺地对郑珏说道:“世叔,莫不是真的与那个李浈有关?” “李浈?”郑珏闻言想了想,对于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却一时也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这李浈便是几个月前新来上任的幽州行军司马,前阵子讨藩中立了些功劳,但却不知怎的,陛下并没有过多实质上的赏赐,前几日来了瀛洲......” 郑伦随即将李浈在幽州的种种事迹一一道来,郑珏听了似乎也有些犹疑,毕竟一个小小的行军司马,基本不会让当今陛下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为了他竟将当朝尚书右仆射和京兆尹两名重臣贬至千里之外。 更何况其还是幽州行军司马,所为之事又是在幽州之外,以他的官职来说,胳膊再长也不可能伸到瀛洲来。 “世叔祖,据说这李浈原是江陵人士,而且还在江陵府杀了江陵府的长史,后来被押送长安三司会审你,最后居然被判无罪,真不知朝廷怎么断的案子!”那名青年补充说道。 “哦?可是那个在商州杀了金商防御使吴灼的李浈?”郑珏立刻想到了传闻中那个江陵少年。 “恩,应是同一人!”青年点头应道。 “对了,据说他这个幽州行军司马也是陛下钦命的!” 青年这句话让郑珏顿时面色一凛,随即起身问道:“便是他要你们的田产?” “倒也没直接开口,只是瀛洲刺史陈琼有些不甘心,这些年占了不少田产,若是真查起来,他第一个说不清!”郑伦答道。 “既是他的事,你又跟着掺和什么?”郑珏怒问。 “这些年,小侄为了扩充家门基业,给了陈琼不少好处,也从他那里得了些照顾,所以......” 郑伦没有说完,毕竟这些见不得光的事说起来不是那么理直气壮。 “肆意妄为!”郑珏怒骂一声,气得不知如何是好。 郑伦慌忙说道:“不仅小侄一人,崔家、王家、卢家,还有其他小的士族门庭都是如此!” “都是如此?那你们便都要受其牵连,你怎么不学学崔家?该拿的时候要拿,该放的时候也要放!我郑氏一门之所以千年不倒,靠的是眼、是心!如此不知所谓,此番就连义敬都被你连累了!” “是是,世叔教训得是,可事已至此,该如何是好?”郑伦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郑珏闻言想了想,问道:“那李浈现在何处?” “回世叔祖,李浈自来了瀛洲后便每日在沱水凿冰钓鱼,现在想必也在那里!”那青年赶忙答道。 “凿冰钓鱼?他倒是有这份闲心,写张拜帖,老夫亲自去会会这李浈!” ...... 长安城,麟德殿。 当李忱看到周规带来的那张藤纸之后,脸色立时变得有些阴沉。 那纸上写着四个字。 到此为止。 李忱明白李浈的意思,他是让自己在剪除李党这一事上到此为止。 他在求情,为李德裕求情,也为他的同党求情。 “放肆!他竟教训起朕来了!” 李忱大怒,将手中的藤纸撕得粉碎,而后负着手在殿内不停地来回踱步。 “朕这么做还不是为了祖宗的基业,李党势力庞大,若不将其剪除,朕如何能坐得心安?!黄口小儿,不知替朕分忧,竟还敢教训朕!” 自登基以来,李忱罕有如此激动,这让王归长感到大为吃惊,忙劝道:“大家息怒,大皇子对李德裕素来敬仰,今日所为也是人之常情,这说明大皇子心性宽仁,乃是黎民之福!” “放屁!什么黎民之福,你莫要为他说话,寻常百姓可以心性宽仁,王公大臣可以心性宽仁,若一国之主心性宽仁的话岂不是要误国误民?朕从没有听说哪一个心性宽仁的国君能够坐得长久的!”李忱伸手指着王归长,怒声吼道。 王归长闻言立刻跪倒在地,口中央求道:“大家恕罪,老奴老严昏聩不知所言,老奴罪该万死,请大家责罚!” 李忱见状冷哼一声,而后说道:“起来吧,朕气得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 “多谢大家不杀之恩!”王归长的脸色有些难看,因为自从接李忱入宫之后,李忱便永远是一副从容冷静又成竹在胸的样子,如今日这般口不择言,实在让人无法想象。 少倾,似乎消了些气,李忱重新坐回原位,双手托在案上沉默不语。 王归长则再不敢多嘴,默默站在殿下垂手而立。 似乎过了许久,李忱缓缓抬起头,说道:“朕做得真的那么过分?” 王归长闻言抬起头,答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有李德裕这个李党魁首在侧,大家自然无法心安!” “哼!连你都懂得这个道理,那个竖子却偏偏看不透!”李忱冷哼道。 “以大皇子的聪慧,日后想必定能明白大家的难处的,只是他与李德裕的关系实在......” “实在什么?”李忱追问。 “实在......老奴也不知怎么去说,只是觉得大皇子似乎对李德裕颇为欣赏!”王归长如实说道。 “欣赏?”李忱讶异道,他从没有想过王归长竟会用欣赏这个字眼。 欣赏,便代表着认同,而李浈认同李德裕,这让李忱有些担心。 李忱无法否认李德裕的才能,但在这才名之下,在那个耀眼光环的阴影之下,却还有着另一样东西。 那是极为危险的一种东西,身为天子,若是运用得当,那便如虎添翼。 若是为其所困,那势必会动摇大唐之根本。 那样东西叫做:结党营私。 在李忱看来,李浈是自己的儿子不假,但却还不是太子。 若他是太子,那么结党营私便是收拢人心。 若他不是太子,那么结党营私的最终目的,也就变作了“谋大逆”。 李浈对李德裕的认同,对于李忱来说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一个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信号。 沉默良久,李忱长长吸了一口气,道:“看来,朕是对他纵容得太多了!” “传知制诰郑从谠,他要朕到此为止,朕便要让他看个清楚,何为帝王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