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密报
吴宁终究还只是一个小人物,那些涉及到更高层次的事情,远比他想像的要复杂得多。 他不知道,他今天与太平公主说过的每一个句话,甚至让肖老道与武三思说过的每一句话,不出十日都会落到千里之外,那个大唐真正掌舵人的眼睛里。 ...... ———————— 东都洛阳,自光宅元年起已经改称神都。 许是武后看来,长安留给她的记忆并不美好,是以这些年来一直安居神都。 此时,皇宫之中,一位满头华发的老太太正在试穿着新衣。 宫人婢女把一件龙凤锦绣的朱红长袍小心地套在老太太身上,一旁侍奉的太监满眼谄媚,躬身奉承。 “这龙凤锦袍,尚衣局的绣娘足足赶了三个月工才算完成,穿在圣后身上啊,啧啧,端是华美无双呢!” 老太太没说话,闭目养神,任由宫人整理。 太监又道:“奴婢就说,唯有龙凤齐鸣方才配得上圣后之尊。纵论古今,独圣后有此殊荣呢。” 这一点太监倒是没说错,自古以来,皇后只着凤袍,哪个女人敢把真龙着身? 可惜,此言一出,老太太猛的一睁眼,喃喃自语:“龙凤齐鸣?为何非要有龙?” “这......” 太监以为是问他,一时之间也不好答,只道:“如今白马寺主持进献《大云经》,经中有云,女主治国,最后成佛。今上也几翻上表,肯请圣后代之。连满朝文武都日日觐见,苦劝圣后登临大宝。” 说到这儿,太监媚笑:“这龙绣嘛,自然配得上圣后喽。” “是吗?” 武后脸上无波无澜,又问了一句:“为何一定是龙,凤却不行?” “这....”太监局促起来,良久方道,“这是祖制。” 武后闻罢,猛的把身上的龙凤锦袍一抖,骤然褪去。 “来人,换凤袍!朕偏要以凤代龙,谁敢不从!?” “是!”太监冷汗直流,躬身称是。急忙退下,去换凤袍。 ...... “启禀圣后,上官才人求见。” “宣。”老太太一听上官小婉来见,令人传上来。 自己只着中衣倚回榻上,老目再闭,养起精神来。 “圣后!” 恍惚之间,只闻一声轻唤,紧接着只感一件大氅已经披在了身上。 缓缓睁眼,入目就是一清秀宫人,正在为自己裹严衣袍。 “婉儿来了!”支起身子,“何事?” 面前的女官闻罢,深深一拂,“启禀圣后,房州的奏报到了。” “拿上来吧。” ...... ———————————— 房州的奏报不只一份,上官婉儿呈到武后面前的,粗看之下就有三四封。 老太太搭眼一瞅,脸上就露出了笑意。 不由暗道,还是婉儿懂我心意,这放在最上面的,正是老太太最想看到的,乃是庐陵王李显的亲笔奏折。 展开静观,果不其然,是李显上请母后登基的请奏。 里面虽都是些歌功颂德,陈恳上请的面上话,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是的李显的态度。 老太太要的,也就是这么一个态度。 粗略过目,就递给上官婉儿,“送到陛下那里去,明日常朝,召告百官。” “是。” 小碗芊芊下拂,算是应下,可是人却没动。 只见老太太又拿起第二封,却是内庭眼线对房州时局的密报。 说来也属正常,两个侄子、一个女儿专程跑到房州去,其一举一动,老太太又怎会不挂念在心呢? 只不过,展开一看,老太太就是一怔,嘴里更是嘟囔出声:“太平这丫头,还是不情愿啊!” 这上说,太平公主居然去找了她的那个师叔出主意,还是不想嫁入武家。 抬头看着上官婉儿,“她怎么就不明白,我这是在救她啊!” 小婉不好回话,只得又低着头,拂了拂。 而老太太也没有让她回应的意思,摇头苦笑,“她那个师叔又怎是那块能解危的料子?” 一边说,一边继续看下去,然后不由再次错愕。 把密报先放到一边,只见秘报下面一封正是武三思上请的奏本。 打开一看,她那个侄子武三思居然...... 居然在给李素杰和李上金求情? 要知道,在临去房州之前,正是武三思主使朝臣弹劾素杰、上金两兄弟,要彻查二人谋反之逆。 目的自不用说,震慑李氏,保证武后顺利登基。 对此,老太太虽然觉得武三思此举有些过于激进,可考虑大局,还是默许了。 没想到,现在武三思居然改了主意。上书言到,若真把李素杰、李上金论罪,恐有损圣后慈心,当以柔处之,必可召显圣后仁慈,感化天下。 这可让老太太颇为意外,不由坐直了身子,把武三思的奏报,还有那封秘报同时端在手里,左右细看。 口中更是喃喃自语:“难道,那道人还有此等见识?是我看错于他了?” 可是,这不看不要紧,比道士更加让武后惊诧的是: “吴宁......” “十五岁!?” 老太太实在没法相信,能让武三思开窍的人,居然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端着密报继续往下看,于是,吴宁那番关于“朝争与民苦”的豪言壮语便展现在了武则天面前。 而一旁的上官婉儿也是疑惑不解,这个被圣后叫出名字的吴宁,居然能让圣后看着奏折又惊又笑。 ...... “大唐开朝一甲子,居然要迎来了一位女皇,殿下说,这天下间的男人们会服气吗?” 看到此处,老太太眉头紧锁,怒容乍现,不由让她想起刚刚那件龙凤锦袍。 心中暗道:不服气又如何!?不服气,就杀到他服气! ...... “而且恰恰相反,这天下间,估计只有我一个人是真心服气,真心地认为圣后登基并无不妥。” “天子之责,代天行事。只要能帮老天管好这天下,男人还是女人,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 看到这里,老太太又是由怒转笑,自言自语:“算你这滑头识相!” 要是没这句,估计老太太放下密报之后,一道旨就飞房州去了。 那吴宁还没出下山坳,就已经是凉的了。 ...... 再往下看。 “李氏要稳皇族之贵,武家要迎头赶上权倾天下!” “关陇世家,要保住自太宗以来的无上荣耀。” “七姓十家,又要在圣后的重压之下得活,以维系家族的千年延续。” “科举选官,选的是李武两家亲信家臣。是以比的不是谁的问学大、本事大,比的是谁会讨好,谁会奉承。” “酷吏刑臣,抓的不是罪恶,抓的是异己!” “男人们想的不是朝政,而是不被女人压在身下!” “公主觉得,这场权力的游戏之中,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什么?”老太太眉头紧锁,而吴宁接下来就给出了答案。 少了民苦,少了天下。 权力之下,还有饥饥民苦;浮华背后,还有芸芸众生。 少了身为臣子的担当!! 老太太看到此处,只觉浑身大汗淋漓,好不痛快。 “好!!” 猛然叫好。 “说的好!!” 把密报甩到上官婉儿面前,“把这段话抄录下来。明日常朝,我要亲自读给那满朝臣子听听!” 说着说着,武老太太脸上现出一丝嘲弄: “不知那些所谓贤良,连这个十五岁少年都不如之时,是何作态!” (吴宁大吼!) (不要啊,这特么不就是群嘲?) (这老太太想给我拉多少仇恨?) 彻底凉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