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憨头

    那去接人的代表，拉着一对打着补丁的年轻夫妻，男的背着一卷铺盖，女的背着一块花布打成的挎肩包，身后还跟着个半大小子，一步三回首的向着车站口挪出来了。

    那代表走得急，还不停的催促道：“别看撒，那是火车，都坐过来咧，还看？有啥子意思吆！”口气里面明显带着不耐。

    之前通过了电话，等出站后，看见诺大的接待阵容，那代表脸上笑语盈盈，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等一对夫妻看到接待他们的横幅，还有那跑上来给他们送鲜花的商户，两个夫妻吓得拉着孩子直往后躲，一群人看着这样滑稽的场面，哄然大笑。惊得那孩子眼中闪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神色。直往父母身后藏去，头都不敢冒出来，大气不敢出，害怕惊着什么。要说这场面他们可从来没有见过，不说孩子，那年轻的母亲也怕得不行，哆嗦着直往自己男人身后藏，不时冒出一个头来。倒是那男的略微强些，但是眼尖的人已经看见，他腿上的宽大裤子，正在瑟瑟发抖，明显是在撑场面。

    那商户代表，哪管他们一家的难堪，直往上凑，吓得那男人，也扛不住了，赶紧往后躲去。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一家三口摔了个灰头土脸。看热闹的人更加笑得乐不可支，孩子的笑声，大人的打趣声，还有女人的尖叫声，混在一起，这里简直乱成了菜市场。

    更有商家还拿相机不停地咔咔咔，惹得一家三口脸上惶恐的神色更加厉害，倒是那男的硬气，直接上去一把拉着去过他们家的那人，将口袋里攥了一路的一沓钱，塞了过去，求饶道：“大哥，你饶了我们吧，我们要回家。”甚至扑通扑通扑通一家三口都给跪下了。

    一时间，诺大的车站外面，顿时雅雀无声，那嬉笑的孩子，让大人给制止了，笑话的闲人们也不笑了，毕竟这是老憨头的远房侄子，他们这一跪，让小镇的人如同被阉割了一般，他们平时谁没有受过老憨头的恩惠。他们觉得自己的道德好像被这几个无良商家给狠狠践踏了，那一沓钱，就是他们道德的卖身契，小镇人眼神瞬间都不善，看向了这些故意做作的几家商户。

    顿时，一股肃杀的气氛形成，让几家商户顿时感觉脑门寒毛直竖。这让万人盯着的场景，不是一般人，真扛不住，而且还是非常不善的眼神，他们终于感到了害怕。

    人群之中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不过，众人都还没有动口，就听这时，往场部的路上轰鸣着一辆旧摩托，轰隆隆飞驰电掣般驶来，那人还在车上直吼，“快让开，快让开！老憨头快不行啦，让他侄儿见上最后一面。快让开！”

    嗓门就如同那轰鸣着的摩托车一般，直冲人群，这一嗓子奇大，人人都听见了，就连那跪在地上求人的一家三口也听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跪了，一家三口快速跳将起来，就向着那人喊叫的方向冲了过去。人群之中，那开小车的连忙喊道：“他摩托车坐不了三个人，上我车！”

    一家三口，在大家七脚八手的帮忙下，很快被塞进了那小车里面，一路上风驰电掣从人群让开的通道直奔小镇的废品收购站而去。

    一出危险的闹剧就这么落幕了，那几个商家不约而同摸了摸头顶的冷汗，暗道：“这老憨头真是好人，病危的真是时候啊！”不过，转眼一看，那代表手中还攥着那汉子给的一沓钱，他们顿时如斗败的公鸡一般垂下了脑袋，“看来，只能等派出所破案了，否则，这事没法翻天啦！”

    人群之中，有人更加不客气，大声骂道：“一群丢人显眼的家伙，赶紧滚吧！”

    “快滚！”人群起哄，吓得几家商户和家政公司的人，连忙狼狈而逃。

    小镇来客，老憨头的侄儿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叔叔最后一面，虽然小镇人觉得可惜，他们应该能为老憨头做点更多的事情，可是，老憨头还是走了。自那以后，这个小镇再也没有了那种温情味，老憨头的去世，将一个好人的时代似乎给彻底终结了一般，小镇人很快变得自私自利，再也没有人过问那天隆重降临的一家三口，倒是经常看见一对年轻的夫妻，身后带着一个孩子，每日游走在垃圾箱中捡拾破烂。更多的时候，他们能见到这一家三口游走在小区之中，收收旧报纸书籍、废品电视等东西。

    至于那几家无良商家，终究敌不过舆情的压力，纷纷关门，只有一家家政公司，为一家三口在废品收购站边上无人看管的地上，盖起了一座砖瓦四合院，为老憨头的亲人送上了小镇人心中老想着的报恩礼物，这才算是逃脱了被夭折的命运。

    小镇，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了老憨头。

    时代在发展，尤其改革开放30多年了，小镇的经济日新月异，变化更是奇快无比，各种新式的生活方式层出不穷，人们早忘记了若干年前那车站接人的轰动一幕，只有在茶余饭后偶尔有人提起来的时候，大家感慨一声，好人命短，再也没有了下文。

    唯有那大修厂的葛师傅，隔三差五的去看看一家三口，说说话，拉拉家常，要不是他照顾，这一家三口早饿死在这小镇上了。

    他们一家，当时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匆匆掩埋了老憨头，一家三口看着废品收购站哭天无泪、哭地无门。在葛洪的救济下，熬过了几日，总算是见着废品收购的流动车来了，这才将废品收购站的东西变卖一空，手里面多少有点钱了。

    原本三人是准备回家的，可是葛洪知道他们在老家的困难劲，就撺掇说：“总归是庄稼人，这城市里面也和庄稼地一样，只要你认准一个理，勤快点，总比你土里刨食吃，来得容易得多。”正好废品收购，手里有钱了，心思就活络了些，也让他们看到了一线希望，就那么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留了下来。

    这家人姓齐，是个少见的姓，葛洪也是听闻男的介绍，这才知道老憨头姓齐。时间不大，小镇的八卦倒是飞快，很多人都知道了小齐的废品收购站，在小镇传开后，借助老憨头最后的余热，倒是照顾这个废品收购站生意的人越来越多了，一家三口的日子渐渐好过了不少。